达总经常教育手下的导游,要多读书常看报,要博古通今。老唐很不以为然,真有那水平,还用跟着您达总混?早就拒绝国外高薪,海归祖国了。凭俺老唐早年熟读马列,倒背毛选的底子,又兼略通德文英语,到中央编译局混上几年,说不定也会有美女博士后投 怀送抱,岂不乐哉快哉!
其实老唐心底十分认同达总的观点。妓女可以挑选甚至拒绝嫖客,导游却无法挑选客人,尤其是达总的客人,非富即贵,头衔成堆,看看王立军王捕快的名片就知道了。虽说达总的要求高不可及,但导游的知识面宽一点总没有坏处。否则跟刘胡兰似的,总说“不知道”,客人会感到失望,影响考察游览的情绪和兴致。
导游应该能够迅速找到与客人的契合点,找到共同的话题。和妓女一样,导游也是阅人无数。遇上低俗客人,不妨开开玩笑,唱唱二人转,背背黄段子;碰到一般层次的,讲讲国内的时尚话题,热播电视剧,偶尔加点花边新闻;接待学者型的领导,不妨说说萨特,凯恩斯主义,货币战争,要不就侃《红楼梦》,毕竟“开谈不说红楼梦,纵读诗书也茫然”。
培训新导游时,达总总会提到《潜伏》,说客人几乎都喜欢看。导游这活不怕时间紧任务急,最怕时间过于宽松,无处可去,无事可干,无话可说,对此老唐深有体会。当年混迹师范,毕业实习高中授课,二十分钟就把准备讲一节课的内容全部讲完。面对讲台下几十个少男少女,听课的校长和老师们,老唐无言以对,满头大汗,场面相当尴尬。老唐也喜欢《潜伏》,看过两遍,不管男女老幼什么样的客人,总能找到他们喜欢的人物,情节和场景。《潜伏》本身是谍战片,但观众各有各的看法。爱情剧,偶像剧,办公室攻略剧,影射剧。可谓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。
历史是一面镜子,通过历史看当前常常可以醍醐灌顶,顿开茅塞。说《潜伏》影射现实恐怕言过其实,但历史却常常惊人地相似。抗战胜利,山河一统,国军占据了各方面绝对的优良资源。可只几年功夫,就江山易手。军事上的败局尚可挽回,但政治上的腐败却注定了全局的崩溃。前方吃紧,后方紧吃,从上到下渗入骨髓的贪污腐败,勾心斗角严重内耗的同事关系,实在让人伤心欲绝。马奎,李涯,特派员这些对党国忠心耿耿之人总是受到排挤,处处不顺。吴站长一句“党国栽培,个人表现”,令下属玩命表现,互相牵制,他本人则游刃有余,从中渔利。贪腐成为制度性的,全面性的,结构性的问题,完全不可救药。官商勾结,官官相护,处处裙带,民心大失。余则成说过“秦皇汉武,唐宗宋祖,明十七高,清十四朝,哪天不是这样?将来还会是这样的”。什么时代都要拼爹呀!推翻了四大家族,树立起自己的八大十大家族,儿女子孙全都荣华富贵。表面唱红打黑,背后“与多名女性发生和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”;什么李天一,李天二的,靠山还不都是李刚?余则成说的对,“不为那点特权,谁愿当官儿呀”!再说现实点,若非内战,哪有今天的钓鱼岛,黄岩岛之类的烦心事?历史不能假设,老唐只有扼腕痛惜。
《潜伏》中最刺激老唐的台词当属路桥山的那句话:“学生怕什么?就怕开枪。镇压,只有镇压”。北京读书七个寒暑,老唐身经数番学潮,最触目惊心的还是八九年那一回,那可是真枪实弹!原因嘛,总理说了“我们没有橡皮子弹,只有实弹”。老唐这种易受蒙蔽的群众,一开始还跟着瞎掺和。枪声一响,立刻吓破狗胆,作鸟兽散,溜之乎也,跑回山东老家。
有的客人喜欢甚至相信爱情,看看围绕在余则成身边的三个女人吧,可以说概括了几种不同类型的女性。左蓝是充满理想和激情的知识女性,知书达理,意志坚定。美丽动人那是自然的,短暂的一生展现给我们的都是其闪光之时,感人之处。因为生命短暂,她的缺点没有机会显露出来,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,仅存的一点点瑕疵也被过滤掉,剩下的只有美好无比的记忆。初恋,只有初恋才有这种效果,老唐猜想达总当年对南玉的情感当属此类。其实真要是长相厮守,柴米油盐,锅碗瓢盆地那么一搅和,百分之九十九的初恋婚姻都会以离婚收场,因为初恋的双方都极其不成熟。余则成也说了:初恋就是一叶障目。
老唐有点怀疑左蓝对余则成的感情是出于纯真爱情,还是受党派遣,另有所图?军调期间意外重逢,左蓝只是在确定余则成是革命同志之后,才有秘密接头后的激烈拥吻。她单刀赴会,丧身马奎枪下到底是为了保护恋人还是掩护同志?遇上“反右”“文革”,如果组织上要求左蓝取舍的话,她说不定会和丈夫划清界限。左蓝的革命境界忒高,太有思想,她不但不可塑,反过来却塑造了余则成,把一个摇摆不定的军统特务塑造成极其坚定的共党间谍。
和左蓝不同,翠平是居家过日子的最佳人选,正直,坦率,大方,善良,“能上厅堂,可下厨房,斗得过小三,打得过流氓”。虽然文化水平不高,但可塑性极强。从目不识丁到可以认字,记录电报码,从口无遮拦到话有玄机,可以清楚地看到翠平的进步。这样的女人绝对可以培养成称心如意的终身伴侣。她对余责成充满崇拜之情,极大的满足了男人的成就感和虚荣心。她习武多年,身手敏捷,一脚就让马奎下巴脱臼。她枪法神准,刺杀路桥山一枪毙命。不像左蓝,没把马奎打死,反而给了对方最后还手的机会。碰上“文革”,翠平会是那种宁要丈夫,也不要党票的主儿,绝对敢爱敢恨。最后为保护余则成。她孤身一人带着女儿隐身山区,终老不悔。换上左蓝,恐怕迟早会改嫁。
晚秋则是小资的典型代表,整天“忧伤,就是忧伤”,无病呻吟,为赋新词强作愁。却也外表靓丽,柔情似水,她无心计和害人之心。在剧中是小三,堪称情人的最佳人选。她的结局不错,终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,但她喜欢的人不见得喜欢她。余则成对晚秋虽有爱意,但其中利用,怜惜的成分居多,远未达到他对左蓝的那种挚爱和对翠平的喜爱。余则成奉命接触晚秋是为了敲诈她穆家的财产,把她送到解放区是为了保护自己和翠平,后来扮成夫妻定居宝岛也是为了完成潜伏任务,实在看不出余则成对晚秋的爱有多真,多深。
《潜伏》里反复提到信仰,余则成,左蓝,翠平,晚秋,谢若林,陆桥山,李涯,马奎,廖三民,秋掌柜,罗掌柜等等,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有信仰的人,他们为了自己的信仰不懈努力。不管是信仰国军还是共军,爱情还是金钱,三民主义还是共产主义,有了信仰生活就有了目标,也就有了死穴。信仰任何主义的人要付出代价甚至生命,看看余则成,马奎,左蓝,李涯,廖三民,秋掌柜,他们扭曲,丧命,残疾;转变信仰的李海丰毙命,袁佩林遇刺;信仰爱情的晚秋被人利用;信仰金钱的谢若林至死还懵然不知,梦想“你要是一枪打不死我,我起来接着跟你做生意”。
看看人家吴站长,那才是真正地洞察世事,左右逢源,最后钱权在手,全身而退。他有信仰吗?或许年轻刚“参加革命”时有过,但他对一切早已洞若观火,绝不死守信仰,无欲则刚,随心所欲。既然没有信仰,别人就很难找到你的死穴,也就很难致你于死地。
达总自我感觉向来不错,觉得自己老练成熟,处事圆滑堪比吴站长。常以《潜伏》专家自居,说起任何情节来都滔滔不绝,头头是道。在老唐看来这绝对是自视过高,孤芳自赏。那天一大帮导游一起喝茶,达总又故伎重演,讲起《潜伏》。老唐冷眼相看,让达总说说剧中提到的“七宝镇事件”是咋回事儿?达总立马露馅,顾左右而言他。人家吴站长从来都是不温不火,拿捏有度。哪像达总,五十好几了还那么容易激动,甚至失态发火。就因为老唐在报上说了说达总的情史,就耿耿于怀,恼羞成怒,几乎炒了老唐鱿鱼,整个一个因言获罪,大搞文字狱!达总和吴站长的差距真不是一点点,而是几个档次。
老唐从来不懂什么信仰不信仰的,自己凡夫俗子一个,管那么多形而上的东西干啥?听吴站长的:“活着,过生活”。老唐觉得能混个温饱就不错啦,起码不会像小地主王占金那样摧悲,流离失所,被人追杀。春节去世的乒乓国手庄则栋临终前给海外儿女题词。“虽然长期潜伏美国,随时听从祖国召唤”。老唐潜伏加国已逾廿载,组织上似乎从来没有搭理过自己。除了地震水灾时响应号召捐钱之外,至今还没有等到祖国的召唤,所以最好还是像余则成一样,继续潜伏吧!